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桃源谷其實不是個交換人質的好地點,它太錯綜覆雜了。

因此,辰王選定的地點,是桃源谷的外部出口——也就是,離宋玠營地更近的那個出口。

宋如玥被衛真親自扭著,帶到了前面。不知是不是先前見到宋如玥的胳膊已經被她自己接了回去,起了一絲敬心,他下手竟不重,只是牢牢禁錮著她。

這時候,辰靜雙已經到了。

他身邊人似乎不多,甚至還有個林榮,都靜靜站在桃源谷暗處,若無人留意,簡直仿佛沈默的雕塑。雙方人馬從黑暗的陰翳中打量著彼此,戰馬無聲,群林如咽。

幾簇火炬遲疑著亮起。

“月黑風高,”宋玠笑著打破了氣氛,“辰王如此早來,必定在周圍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吧?”

辰靜雙道:“天羅地網,也失之先機,比不過啟王的好算計。”

他說著,目光放遠,看向了宋如玥。

說來奇怪,這地方幽暗得要命,孤獨的兩列火炬,連微弱的月光都蓋不過。可是,他奇跡般地看清了她的模樣。幾天未見,她蒼白瘦削,幸好仍能站立。只是被蒙著眼、堵著嘴,由人牽著就走,拽住就停。

他的心微微一痛,目光很快掠了過去,高深莫測地掃視了一周,這才重新落回宋玠身上。

“孤與啟王,無話可說。既然有約在先,那麽,就請啟王殿下踐諾。”

他一揮手,笙童便越眾而出,雙手高捧錦匣,垂頭走入場內,一步不多,一步不少,在雙方正中間站定。

一束束目光釘在了笙童身上,活似給他披了一件針氈。笙童面不改色,只原樣站著。

衛真冷哼一聲,也上前,拎著宋如玥。

笙童倒罷了,衛真一上場,四周密林裏就傳來了數聲拉緊弓弦的聲音,活似些新兵受了驚嚇,要將威脅的來源射成篩子。衛真擡目一掃,依然穩如泰山:“我死了不要緊,可場內,還有兩個不該死的人呢。”

說完,他也不理周圍悉悉索索的聲音,只將宋如玥往笙童面前一推,徑自拿起錦匣,看了一眼。笙童也將宋如玥眼前的黑布解了下來,確認了是她本人,在她驟然瞪圓的眼睛前,低聲寬慰道:“殿下……不用怕了。”

宋如玥耳朵裏塞了東西,聽不見他在說什麽,驚恐地去看衛真——她單知道這場交易,卻不想自己一睜眼,已經看到了這場交易的盡頭——衛真已經合上了錦匣,對宋玠一頷首。

宋如玥最後一絲僥幸也落了空,發出一聲低悶的咒罵。她是被笙童拉著,被他摘下耳塞、割斷捆手的繩索,眼睛卻始終緊緊盯著那個錦匣,她手臂抽動數次,猛地摘了嘴裏的布,一個箭步按住了衛真,尖叫:“住手!”

衛真將錦匣拋到了親信手中,回頭看了她一眼:“已成定局,殿下別再垂死掙紮了。”

宋如玥不肯聽,劈手要去奪他腰間佩劍。可是才抽出鞘來,就被人緊緊攥住了雙手手腕,鋒刃“嚓”地頓回了底——衛真道:“我若是殿下,寧願另想法子,絕不在此費無用之功。”

她動彈不得,又踢又罵,均難扭乾坤,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錦匣經了無數人的手——漸漸遠離了她的視野,而身後辰軍還是靜默如塑,終於不可置信地回頭咆哮:“你知道那是什麽嗎?!!”

辰靜雙正目光黯淡地看著她,尚未作答,已經有人替他答了:“他或許知道。”

宋玠微微笑著,已經領兵上前,護住了衛真,重重衛兵將她從衛真身邊推開、推遠,眼前只剩一個宋玠。宋玠全程沒有試圖去拿那錦匣,只微微錯了一個目光過去,又不動聲色地移開,似乎那東西對他真是無關緊要一樣。他只繼續笑著說:“陛下登基前夕,玥兒,你還沒有出永溪的時候,我問過當時尚未繼位的辰王殿下一個問題。”

宋如玥瞪著他。

“辰王當時說,無論如何,不會叫你受了委屈。我問,哪怕你年老色衰,哪怕你不肯低頭,哪怕你千夫所指?”

他又對辰靜雙一點頭,竟頗有顧盼神飛之意:“當時,本王還不大相信殿下,只信殿下有了那一時的決心,未必一生如此。直到今日,本王信了,辰王殿下深情,竟真是世所罕見。”

辰靜雙艱難地開口:“孤不似殿下狠心,一點餘情,只是見不得她死。”他也不想再繼續站在這裏難堪,擡高了聲音,“——笙童,還不回來?!”

笙童扭頭問宋如玥:“殿下……王妃?”

宋如玥眼淚頓時湧了出來。

她狠狠一擦。

辰靜雙如今待她,可知是真誠而克制、掏心挖肺而置之漠然……她知道他心裏還為她燒著一簇火,可越是如此,她就越是沒臉這樣地回去,左右一想,在辰靜雙期待的目光中,也竟能對笙童道出:“不要亂叫。”

她聲音不夠低,那雙期待的眼睛陡然失去了光彩。

可是她麻木地站了半晌、想了半天,也只能痛苦地承認:

宋玠和衛真,他們說得不錯。

她現在,改變不了什麽。

她只好艱難地拔出步子,慢慢向辰靜雙走去,一邊走,一邊念念不甘,繼續順著來時的思路盤算。

不能讓辰恭就這麽拿到玉璽。

可是玉璽已經落到了衛真的手上。

斷水關的天鐵營將士已經折損殆盡,此時,她也不想調用辰靜雙的辰軍,唯一可用的人,就是自己。

要奪回玉璽,首先,就要跟玉璽在一起。

——沒錯,她忽然想通,宋玠先前對她說什麽“再被抓住,送回宮裏……”

——回到皇宮,見到辰恭,豈不就與玉璽殊途同歸了嗎?!

哪怕只有一線希望……哪怕只有萬不足一的可能,她也要去撞一撞。

想到這裏,她心裏冷笑,嘲笑宋玠竟依然拿她當那宮中嬌生慣養的小公主;竟事到如今,還在、才在……試圖勸她遠離危險。

然後,她才一擡眼,看見辰靜雙,才覺得自己從此不至於欠他,因此,竟終於對他露了一個笑。

甚而,她牽起了辰靜雙的手,辰靜雙下意識地回握。兩人的手是一樣的涼,滑膩地攥在一處。她溫柔道:“走吧,子信,上次離開,我還有好多話,沒來得及對你說。”

辰靜雙將她攥得更緊,可終究是大庭廣眾之下,他只得端出了穩重的架子,千言萬語,都憋成了一個字。

“……好。”

-

再回辰軍營地,恍如隔世。

將軍帳中,竟還亮著燈。

進去一看,鐘靈正躺著睡著。

她袖口、腰帶都還緊緊系著,靴子也沒脫,為了不弄臟床褥,兩條小腿從床檐耷了下去,睡得腳踏實地。身上也沒蓋什麽,只是拿一只手背蓋著眼睛。像每次倦極了的時候一樣,鼻子裏打著均勻的、細細的鼾。

明月坐在她床邊案前,一手支頤,也困得頭如啄米。可是帳外細細的冷風往她那邊一跑,她就像挨了一記狼牙棒,猛地把自己彈起來了,看向來人。

宋如玥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,指了指鐘靈,用嘴型道:“別吵醒她。”

說完皺了皺眉,一臉嫌棄地在辰靜雙那身肅穆規整的王袍上把手擦幹凈了,小聲道:“哭什麽。”

除了臉色過分地不佳,她還是那副……連明月看了都覺得欠揍的模樣。

宋如玥在將軍帳裏走了一圈,也沒坐,也沒歇,邊走邊看,看罷回頭一哂:“這不是分毫未動麽。”

辰靜雙極壓抑地清了清嗓子,過去拉住了她——不知為什麽,他看宋如玥的動作,不大像是要重新在這裏休憩的模樣,有點不安。

宋如玥拍了拍他的手,一雙眸子清澈如洗。她又指了指鐘靈——辰靜雙註意到,她已經是第二次做這個動作了,有些強迫,而且手指發著顫,不知是因為情緒波動還是身體虛弱——“別吵醒她。我們出去說說話吧。”

說著,就拽著他往外走。明月只覺她像是要一去不回的架勢,加上她不告而辭的前科還壓根沒翻篇,一急,也上了手:“殿下——”

她聲音大了些,鐘靈的鼾聲停了一瞬。

又繼續均勻地、細細地起伏。

宋如玥笑著把她的手從自己胳膊上握下來,看了鐘靈一眼,又屈指在她額頭上一敲:“咱們往後,還多得是閑聊的時候呢,你急什麽一時半刻?”

明月一怔。

宋如玥更過分了,手往下一滑,彬彬有禮地攥住了她四根手指的前兩個指節,往前輕輕一帶,自己彎腰一湊,冰冷的嘴唇便蜻蜓點水似的落在了她手背上。

明月一瞬間沒來由地臉紅心悸:!!!

這都是從哪學的!

“海外話本裏學的,有時番邦故事裏的男子,似乎會對心儀的女子這麽做。”宋如玥沖她笑瞇瞇地眨了眨眼,要不是說起話來還有揮之不去的虛弱,簡直將一手流氓耍得生龍活虎!

連辰靜雙看著,都懷疑自己方才看見的那根發顫的手指是不是錯覺。

若非宋如玥拉著他的手也還在細細地抖。

明月:……呵。

要不是辰王殿下在,這話還更有說服力些。

辰王顯然也有點目不忍視了,又清了清嗓子,拉了拉那禍害的爪子。

“好啦,你就在這等著。”宋如玥撒了明月的手,“等會林榮端著藥回來,你還要替我接應他一下呢。”

明月聽她說得有鼻子有眼,終於安了一分心:“……什麽藥?”

啞巴辰王終於開了口:“孤叫軍醫給她診了脈,開了些藥調理。”

“然後我嫌林榮婆婆媽媽了一路,叫他去看著火了。”宋如玥得意地補充,一拽辰靜雙,“走了,趕緊說完,我還要回來睡一覺呢。”

她終於扯著辰王殿下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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